彩色生涯

注：成稿于2004

田子是一个专业化妆师。男的，二十四岁。中等身材，瘦。一头及肩的长发，微卷，柔柔的镶着一张没有嶙角的脸孔。他脸上常常挂着很亲切的微笑，发自内心的那种。

他在小岛上颇有名气，特别是在老太太和想结婚的女孩子当中。她们喜欢他很细心的手法，自然柔和的用色。他常常说，其实你很漂亮，化妆只是在强调你的优点而已。女孩子听了就觉得很舒心。帮老太太化妆时，他会用很缓很轻的声调和老太太话家常，然后会说，辛苦了大半辈子，应该多让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所以老太太和女孩子都很愿意让他化妆。

常常有人问田子，为什么会对化妆有兴趣？田子会笑笑回答，因为觉得化妆很神奇啊！

田子真的很喜欢帮别人化妆。他觉得每一张脸都有自己的特点。把这些特点找出并且强调出来对他来说是很有挑战性的一件工作。他喜欢细心的用粉底把女孩子的肤色打均，小心的盖过皱纹，黑眼圈，斑点等等，让女孩子的一张脸看起来完美无瑕。然后再画眉，上眼影，画眼线，打腮红，画唇线，填上唇膏，女孩子就象换了个人似的。女孩子自然很高兴，田子却认为这才是女孩子本来该有的面目。

老太太们喜欢称赞田子长得很秀气。田子很有礼貌的笑笑，但不置可否。田子的腰细细的，却很结实，女孩子都很羡慕他的身材，常常问，怎么保持这么好的身材。田子会半开玩笑的说，这是给饿出来的。她们更爱说，田子如果你是女孩子，一定很漂亮，会很多男人追。田子也只能哈哈带过。其实老太太和女孩都不知道，每次被这些问题问的时候，田子都觉得很困扰。因为田子从来不觉得像女孩子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。他想问，为什么男孩子有秀气的脸孔和细细的腰身不可一是很自然的一件事？不过他从来没有问出口。因为他知道老太太和女孩子都没有答案。

田子其实喜欢男孩子。不过他喜欢的男孩子都只喜欢其他很男性化的男孩子。

他们以为田子喜欢当女孩子，连名字都很女性化，所以一直把他当小妹妹，或者知心姐姐。田子其实很想告诉他们，我也是男孩子，只是不同类型而已，为什么不要尝试把我当成可以交往的对象呢？不过他也没说，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明白的。所以田子一直没有男朋友。

圈里的易装表演者常常找他帮忙化妆，把他当着姐妹一般。他帮这些“姐妹”化妆时和帮老太太和女孩子化妆时又不一样。他使用很强烈，夸张的色彩，运用着大胆得近乎愤怒的手法，画出一张张跋扈的脸孔。这些姐妹都很喜欢让他化妆。

她们也很关心他，可是仍然不理解他。曾经玉姐问过他，为什么不加入一班姐妹，画了妆上台表演？田子笑笑摇了摇头，头发软软的晃了晃。玉姐盯了他半饷，叹了口气。后来就再也不问他这个问题了。也许玉姐莫约知道，田子还是把自己当着男孩子，所以不想穿上旗袍，蹬起高跟鞋。

其实田子是个很简单的男孩子。他不用护肤品，也不用香水，更逞论化妆了。不染头发，没有首饰，穿的是很普通的球鞋和牛仔裤。可是人家都爱问他用的是什么护肤品，擦的是什么香水。可当田子说这只是昨夜的香皂味时，她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
不过田子都已经习惯了。直到有一天，他的一个好朋友要结婚了。女孩子，很兴奋的对田子说，终于有机会让你化妆了。田子也很为她感到高兴，因为女孩子曾经很支持他，无论是在化妆事业或是私人感情。

结婚那天，在酒店帮女孩子画完妆后，女孩子兴冲冲的拉着新郎官到田子面前，得意的介绍到，老公，这就是我一直对你说的化妆师好朋友。很出名的哟。新郎很友善的伸出手，笑笑。田子礼貌的和他握了握手，心下却有些失神。想不到新郎这么年轻帅气。高高的个子，大约比田子高出半个头。小麦色的皮肤裹着看起来很结实的肌肉。

女孩子推了推田子的胳膊，说，田子你帮他也画一下吧。大日子，要看起来有精神些。田子很想说，其实他根本看起来就很精神，不需要化妆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说。

男孩子倒是很合作的坐到椅子上去，眼里闪着促狭的亮晶。女孩子要去弄头发，走之前调皮的说，田子不要偷我的老公哦。田子脸红了一下，转过头，却发现新郎似乎带着深深笑意的眼光看着自己。

男孩子半躺半坐在椅子上，双腿张开得大大的。田子只好站在两腿之间帮他上粉底。可是却很难集中精神。感觉上，男孩子新郎一双好看的眼睛不断贼溜溜的打量着自己，田子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。画眉毛时画得有些出线了，田子一急，身子靠得近了一些，用手指把出线的地方轻轻的抹去。突然，却觉得男孩子的大手握上他的腰，把他拢得更近一些。男孩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，低低的说到，好香。田子怔了一怔，正想把男孩子推开，却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，喂，玩够了，乖乖的让田子上妆吧。

田子有些慌乱的想向女孩子解释，女孩子却笑笑的说，我明白，这个小皮猴儿就是调皮。然后瞪了男孩子一眼。男孩子轻佻的吐了吐舌头。田子觉得女孩子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豫，却无法再说什么。

后来整个婚礼，女孩子没有再看向田子一眼。田子一直对自己说，女孩子结婚，兴奋是难免的，忽略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，不要多心。可是心下却隐隐感得不安。

过了不久，田子却发现别人看像他的眼光有些改变了。先是认识新娘女孩子的几个好朋友，后来有些老太太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。她们在他的听觉范围外窃窃私语，有些词却任之无情的流入他的耳里。“祸水”“狐狸精”“骚货”等等。

渐渐的，他的生意少了。他突然间明白，在这个小岛上，流言是如水银泻地，无孔不入的，特别是在老太太和女孩子之间。有一天，他尝试联络他的女孩子朋友，却发觉她的手机号码换了。

一个月没有收入之后，田子终于接到了一个电话，一名中年人要拍照片集，请他化妆。

田子兴冲冲的来到约定的酒店房间，却发现里面只有那名中年男人，没有其他人。他以为其他模特儿还没有到，所以打开化妆箱打算开始准备。中年男人却从背后一把抱着他，耳语到，小甜甜，化妆就免了，爷儿我急得很。

田子蓦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他慌乱的推开中年人，提起化妆箱就往外逃。

酒店外灯火明媚，霓虹闪烁。小岛本来是座不夜城。路上的车辆快速来往，交织成一道道光墙。

田子奔至十字路口，化妆箱的扣子突然间松开，化妆品哗啦的洒了一地。田子跪坐到地上，一筹莫展。

这时，却看见男孩子和女孩子牵着手从远处走来。他们似乎兴高彩烈的正在讨论些什么，却没有发现田子。走过时，男孩不经意的踩断了一支眉笔。

田子停下了手边收拾的举动，怔怔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，很久，很久。

直到他被来往的人潮逐渐淹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