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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here memories became the only traces in life... 红颜易老,赤子其爰,故名“颜子”。

Tuesday, August 22, 2006

断章

你是让我停息的港湾,我用漂流对抗,直到我在你的怀中微笑着沉没。
-- 颜子 2006年8月22日,凌晨3点半。


(一)

九月十三,我回到故乡河畔。小小,静静的一条河,温柔的流过,贴心的把小镇分为东西。河水浑浊,常常有不明物体漂流其中,悄悄的述说小镇居民生活的点滴。河边长着成堆的杂草,底下是泞湿的黑土,无名的小虫子在其间流浪。疏疏落落的几棵大树,长得也不甚挺秀,有些随意的斜立着,倒成就了一片荫凉。

一棵稍大的树下躺着一块大石头,懒慵的迎着夕阳。我卷起牛仔裤的裤管,解开衬衫第一颗和最后一颗纽扣,平躺在大石上,望向天空。

小时候总觉得石头好大,两个人躺在上面还觉得宽倘。长大了,即使局促,还是坚持两个人肩并肩的躺着。什么都不说,看着天空,嘴角就不自觉地浮现笑意。如今闭上眼睛,耳边还仿佛传来他用正在发育中沙哑的嗓子说的话。以后,我们每年都回来这里吧。一直、一直到死。笃定的语气,似乎这件事天经地义。我看着天空,点了点头。虽然,我知道他不会看见,因为他也看向天空。

三十年过去了,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的天空,只是故乡河畔的那片天空,却为我们一年一度秘密的共同拥有着。无论尘世中喧嚷纷扰,心底最温柔的角落始终静谧。

因为里面有一道风景。夕阳把一切镀成金黄色,黄昏里有他的体温,他的味道,他的声音。

(二)

四个月前,接到他的电话。电话里他的笑意满满。
“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么?”
“记不起了。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什么事?”我笑着说。
“你记得的。你答应过如果我要死了,你会陪着我。”

我的心紧了一下,突然间呼吸有些困难,一股热气直往上冒。半晌,我用低了半调的沙声对他说:
“我肯定没有答应过你这件事。”
“那我就要死了,你要不要来陪着我?”他的声调也低沉了少许。
“要。”好不容易说出这个字,我闭上了眼睛。

眼前浮起他那双会笑的眼睛。

(三)

我们总是小心翼翼的错开彼此。上大学时,我们很有默契的选择了距离遥远的两所大学。大学毕业后,他选择到世界各地流浪,而我在邻近的小岛建立自己的事业家庭。只有每年一度,在故乡的河畔,我们一起渡过黄昏。

曾经在这样一个黄昏,他问过我,如果,不想失去,该怎么办?
我说,如果不曾拥有,那就不会失去。

他若有所思地说,或者,在最后一刻拥有,可能来不及失去。

我笑着问他,那你想怎么办?

他轻松的回答道,就这么办。

(四)

在医院看见他,首先看见他那双会笑的眼睛。镶在他病瘦了的脸上,显得特别的大。他发育以后就长得比我壮,现在这个身材,倒有些象少年时的样子。

“你还认得出我么?”他微笑着说。
“认不出了,要化成灰我才认得出。”这是我们见面常常说的一句话,我不自觉地说了,立马又后悔了。他只是呵呵笑,就像抓到我的小尾巴似的。

我坐到床边,轻轻抚过他的脸,心中满是酸楚。
“怎么这么瘦。”
“想你来着,想病的。”他很小声地说。
我看向别处。

他摇了摇我的手,
“喂,转过头,我等了二十几年了。”

我转过头,对着他,笑着让泪水痛快地流下。

(五)

小时候我很爱哭。

他比较野,和他一起玩,常常受伤。一受伤我就要哭,非得靠他哄得我笑。

六岁那年,有一次我哭得厉害,他实在哄不了,没办法之下,又累极,于是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。我哭了一阵,发现他没有反应到自己平静下来,心里有些慌。那个时候,大人逗小孩子玩时偶尔会装死。所以那个年级对这件事有着莫名的恐惧感。

我看他没有动静,便推了推他,问道,喂,你死了吗?

他闭着眼睛,说道,我要死了,说完便伸出舌头。

我继续推着他,说,你骗人,你会说话,还没死。

他缩回舌头,说,现在还没死,你一哭我就要死了。

我一听,又哭起来了。他果然一动也不动。我继续用力的推他,口中一直说,你不要死,你起来。结果,我越哭他越不动,他不动我越慌,哭得益发不可收拾。最后,我勉强摄着心神,抽泣着说,你醒来,我再也不哭了。

那之后,我二十几年没有掉过一滴泪。

他常常为了此事耿耿于怀,觉得我为了当年一个玩笑这样执著,非常不对。据他说,非常怀念我哭的样子。我总是笑他活该。

他后来问过我,如果他要死了,会不会为了他哭,我当时笑说,你等着吧!

(六)

在医院那段日子,过得实在不好。据医生说,他还有三个月的寿命,不知道什么会死。一开始,我夜夜拥着他,根本不能入睡,担心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人世。其实,即便我醒着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但是就是不想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离开我。

一个星期后,却又逐渐习惯,生活似乎回到我们中学一起住宿舍的时光。一起吃东西,一起聊天说笑。以一个濒死的人来说,他的精神是非常好的。偶尔想到他随时会挂掉,又感觉不真实。

直到有一天半夜,我被怀中的他惊醒,发现他皱着眉头,全身痉挛,满头是汗。我急得紧紧地抱着他,按紧急键呼叫医务人员。医生来了后给他打了一记止痛针,才渐渐的平静下来。

我才知道他是痛成这样的。那天晚上,我用湿毛巾帮他擦身子,心中一直不能平静。

(七)

我问过他,到底怕不怕死。

他大咧咧的说,当然不怕。人生都有一死,有什么好怕。

停了一下,又小声点的补充,如果有你在身边的话,我更加不怕。

我当时笑话他,什么叫更加不怕?

我现在可以理解,其实怕的不是死,而是怕死的时候,不能见到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。

怕的是那种无边无尽的寂寞。

所以有彼此在身边,才会比较不怕。

(八)

有一天他的精神特别好。我脑中特别不敢去想“回”、“光”、“返”、“照”四个字。

他坚持要到医院的花园走走。其实,他已经许久因为虚弱而没有出过病房了。我们也不用轮椅,就我背着他,在医院的花园散步。他俯在我的背上,微微的喘气。我小心的踏步,以免震动了他。小时候,总是他背着我,今天轮到我背他了。

走着走着,他突然贴着我的耳朵说,“谢谢你。”

“我们之间,不应该说谢字吧?”我继续小心的走着。

“我本来想说我爱你,又觉得太肉麻,所以就说谢谢你了。”他的语气透着浓浓的笑意,紧紧地把我包围,我眼前浮现他那双会笑的眼睛。

“说不说,没差。”我继续小心的走着。

“不,我还要说。有些话即使我们心底都明白,但是我要你亲耳听到。”

我停下脚步。

“我爱你。”

(九)

结果他走之前激烈挣扎了一番。

当天晚上,我一反常态的沉沉睡去,到了半夜才被怀中的他惊醒。

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着,抱着我双手力大出奇。口中大声地嚷着,我好疼!我不要死!我怕!
还有更多的尖叫和无意义的声音。我只能紧紧的回抱他,在他耳边不断地说话。

我只说一句话。

“别怕,我在。”

后来他完全的静了下来,好像睡去似的。我当时脑中心里一片混乱。虽然理智上知道他已经去了,双手仍然紧紧地用着他,不断地说,“别怕,我在。”直到医生来把我带出病房,到了走廊,才“哇”一声地哭了出来。

后来,医生对我说,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在疼痛中死去的病人脸上有那么平静的表情。

(十)

在故乡的河畔,我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,小心的打开盖子,轻轻的把盒子放在身旁的石面上。始终,在这里,仍然有我们共享的天空。

蓦然,大风吹起。我闭上眼睛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风里,有他的温暖,他的体味,他的笑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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